凱瑟琳被這樣鄭重其事的誇獎弄得很不好意思。

她擡頭，想要和威拉德說句謝謝，可她僅僅是和他的視線剛剛碰觸，便立即側開了視線。

他在看她，極認真地看她。

不是她無人問津到沒人註意，連被人看都會大驚小怪。但凱瑟琳從沒感受過這樣的目光，這樣鋒利又炙熱，飽含著征服欲和侵略性的目光。

她感覺自己像被猛獸盯上的獵物，一動也不敢動，頭皮都有些發麻。她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，原來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，還能帶著這麽濃烈的征服和掠奪。

凱瑟琳的視線慌亂地望向別處，不自在地低著頭，根本不敢擡起脖頸來，生怕與威拉德有對視。

如果說達西先生深邃溫柔的眼神，她還能凝望片刻，那威拉德的目光，她完全無力招架。

她只看了一眼，便又尷尬又緊張，匆匆避開，連耳朵都浮上一層羞紅。

凱瑟琳心中無比懊悔穿了這條遠不是她可以駕馭的裙子，盡管心底已經有些喘不過氣，但她還是強作鎮定，希望趕走著尷尬暧昧的氣氛：“你真是太好了戈登先生，明明看出我不適合這條裙子，卻還要出聲安慰我，十分感謝。”

她說完，威拉德卻一直沒有回答。他英俊的臉龐上揚起一個慵懶又霸道的笑容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，眼神滾燙。

凱瑟琳臉上紅透了，連在鞋裏的腳趾都因為羞澀和緊張緊緊蜷了起來。

威拉德的態度於她而言實在不吝於折磨，她承受不住，只能強忍著羞意，低聲請求道：“請你別這麽看我了，戈登先生。”

威拉德輕輕地回問：“為什麽不呢？”

“因為我沒什麽好看的。”

“我想你是否值得欣賞和讚嘆，光你自己的決定可能還不夠，旁人的意見也很重要。我就覺得你好看極了，無與倫比。”

“戈登先生！”凱瑟琳被他看的受不了了，有些惱羞成怒地喊他的名字，同時手指緊緊抓著裙邊。

威拉德卻覺得她這副模樣，無論是生氣的神情，還是出聲喊他的嬌惱，都招人極了。

他輕笑一聲，終於轉移了話題：“凱瑟琳小姐，我來找你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。”

凱瑟琳急於結束對話讓對方走人，說道：“你說，如果我能做到的話我一定盡力。”

“只是一件小事。”威拉德笑吟吟地看著她。他這會不再用那種侵略性極強的目光，凱瑟琳頓時感覺沒有了壓力，輕松不少。

威拉德微微鞠躬：“我的開場舞還沒有舞伴。不知我有沒有這樣的榮幸，與你共舞？”

“你說什麽？”凱瑟琳太意外了，“我和你？”

大概是她語氣中的嫌棄和不情願太過明顯，威拉德聽到後沒有生氣，反而被她誠實的反應給逗笑了。

他已經猜測到她可能會不願意，因為她不喜歡被人矚目。但他以為，她的不願意會藏在心裏，會看在他們交情的份上，給他一些薄面。

不過，即便凱瑟琳這般直白，威拉德也嘴角布滿笑意，態度自然，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尷尬：“對，和我。我這麽讓你排斥嗎？”

“不是，我沒那個意思，我只是奇怪為什麽你會邀請我呢？現場有那麽多美麗的小姐。”凱瑟琳解釋道。

其實威拉德沒判斷錯，她確實不想和他跳舞。這份抗拒不是由於威拉德本人令她討厭，而是她不願意在今天這樣的場合，和主人的弟弟一起跳開場舞。

在她心裏，這樣的行為太過招眼，和她不想引起別人註意的想法南轅北轍。但她沒有合適的理由拒絕紳士的邀請，這是很無禮的行為，尤其對方還是對她一直照顧有佳的戈登先生。

而威拉德顯然也沒打算給她拒絕的餘地。他凝視著她，笑了笑，說出讓人根本沒辦法回避的答案：“理由麽？很簡單，因為我想。”

對，就是這個理由。威拉德在心裏道。沒有別的原因。

他其實可以找些借口，告訴她或許是因為音樂太動聽，因為燈光太迷離，又或者她的嘴唇很美，像綻放的花蕾。

不過，想到最後，他只說了這一個回答。

凱瑟琳安靜片刻，輕抿嘴唇，輕聲同意了他的邀請。

威拉德禮貌地和加德納夫人、簡問好，隨後離開。

加德納夫人走上前，忍不住說道：“基蒂，我想答案想而易見，戈登先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公事公辦。”

“我也發現了舅媽，說真的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辦。”

凱瑟琳心亂如麻。

“這不是好事嗎？”加德納舅媽問道，“他是位優秀的單身紳士，而你是漂亮的待嫁小姐，這有什麽不好？”

凱瑟琳不知怎麽和舅媽解釋她的抗拒，更不知道怎麽去解決這件事。

況且，她要解決什麽？戈登先生什麽也沒說過，甚至都看不出來真假，她先去告訴對方“我們不可能”，然後被別人嘲笑“你想多了”？

凱瑟琳腦海中嗡嗡的，不知道怎麽解決這一團亂麻。她正躊躇間，意識到又一道身影走至她身邊停下。

凱瑟琳擡頭，看見達西先生站在她的眼前，離她剛剛半米的距離。

她和他站得很近，她甚至能看清楚他在微微顫抖的睫毛和他眼中的倒影。

凱瑟琳下意識退後一步，拉開和對方的距離。

她的舉動讓達西的神色一暗。

達西先生不著痕跡地做了個深呼吸，他看著她慌亂的表情，盡管他的內心焦灼不安，但語氣仍充滿柔情：“凱瑟琳小姐，我想請你跳舞。”

凱瑟琳拒絕道：“抱歉，剛才已經有人邀請過我了。”

達西不願讓她看出他的煩亂，自以為鎮定自若地道：“是我來的不巧。但我想他並不能預訂你的整個夜晚，你們跳完舞，後面的兩支舞，和我一起跳，可以嗎？”

凱瑟琳竭力想要保持鎮靜，可兩位先生接連不按常理出牌的行為讓她方寸大亂，她擡眸，不解地望著達西：“達西先生，我不明白。”

達西看著她的眼睛，似是看明白她未出口的話，輕聲道：“有時，很多事我也想不通。”

達西說完，兩人陷入了沈默。過了一會，凱瑟琳才答道：“好的先生，我很榮幸。”

等他離開後，凱瑟琳看著他的背影，目光悵然，眼中流露出她內心的煩惱。

加德納舅媽和簡站在她身邊，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。她們都看出了凱瑟琳和達西先生之間有些不一般。他們兩人僅是站在一起，氛圍就與別的時候有所不同。

加德納舅媽斟酌了一下詞句：“這位先生就是威克姆說的那位達西先生？他看起來完全不像威克姆說得那樣惡劣。難怪你為了他和威克姆吵架。”

凱瑟琳聽出了舅媽的言外之意，臉上再度飛上羞色，她解釋道：“我不是為了他吵架，我只是覺得威克姆先生說話非常不可靠，言辭含糊又模糊重點，說一套做一套，不喜歡他在隆伯恩大放厥詞而已。這和達西先生無關，威克姆這麽詆毀別人，我也不會坐視不理的。”

加德納舅媽看了她一眼，眼中的懷疑讓凱瑟琳的臉又紅了起來。

簡問道：“基蒂，達西先生是來邀請你跳舞的嗎？”

凱瑟琳如實回答：“是，噢你們別這麽看我，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！”

先是威拉德，然後是達西，凱瑟琳都懷疑剛才發生的事情是她在做夢。

加德納舅媽的語氣裏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奇：“基蒂，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，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，但他們兩個也許是整個英格蘭都排的上的單身漢。而現在，他們都來請你跳舞。戈登先生和你之間我大概知道怎麽回事，但關於達西先生，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們？我不信這只是臨時的邀約，前面一定還有其他的事情。”

“真得沒有，舅媽。”凱瑟琳羞得兩頰緋紅。可她這副模樣，說出的話沒有絲毫說服力。

好在加德納舅媽也沒有非要她承認的意思，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：“家裏有漂亮的待嫁女孩，確實是件煩惱的事情。”

在凱瑟琳被人邀請的時候，邀請簡的先生也絡繹不絕。她和曼拉小姐是整場舞會最璀璨的兩顆明珠，但後者可不是誰都敢去說話的，相較而言，溫柔美麗的簡受到了極大關註。

蒂娜又帶著一位年輕先生走到她們面前，介紹道：“這位是我們教堂的牧師瓦爾克先生，和我們家人的關系很好。這是我的朋友加德納太太和貝內特小姐、凱瑟琳小姐。貝內特小姐，瓦爾克先生很想邀請你跳舞。”

瓦爾克先生是一位舉止有禮的年輕人，他的樣貌算不得英俊，但五官大氣，神色沈穩，舉手投足間透出穩重知禮的氣息。

“夫人、小姐，很高興認識你們。”瓦爾克先生向她們鞠躬。

簡答應了他的邀約。瓦爾克很高興，他看著簡，莊重的臉上泛起愉悅的神情。

他和簡搭話，而蒂娜則對著凱瑟琳道：“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怠慢，我真的很想和你多待一會，可我今天太忙了，客人實在太多。”

凱瑟琳對她的熱情很意外，又有些受寵若驚，她連忙道：“不會的，夫人，您的熱情和大方讓我非常感動。”

蒂娜和凱瑟琳沒說幾句話，就被遠方向她揮手示意的戈登伯爵喊走。她本想帶著凱瑟琳一起過去，想了想，又覺得有些突兀，只好說些“我一會來找你”的話，翩然離開。

瓦爾克邀請簡之後，陸續又有三四位先生來請簡跳舞。

凱瑟琳自己被邀請時羞得不能自已，但看著姐妹時，她又泰然自若：“我好久沒看見簡這樣鮮活的表情了。”

賓利先生和他的姐妹讓簡失去了眉宇間總帶著的快樂。而這一刻，簡似乎又找回了那個愛笑的自己。

“這是好事，簡不能總因為一個離開她的男人郁郁寡歡。忘掉舊的人最快的辦法，就是遇見新的人，擁抱一段新的開始。”加德納太太說道。

凱瑟琳沒有舅媽那麽樂觀，不認為簡會因為新認識幾位男士便忘記那位辜負她的紳士，但她也同意舅媽的觀點，新的人的出現，確實會有利與改善簡的情緒。

“基蒂，我必須要說，雖然你故意轉過身，但那位達西先生還是在看著你，眼睛都不眨。”加德納舅媽看了一眼凱瑟琳的背後，和她說道。

凱瑟琳大為窘迫。她微微張開嘴，可半天都沒說出什麽解釋的話來。她實在沒有什麽可以推脫的。

達西先生確實一直在看著她，就像在兩個月前一樣，他們只要相遇，他便總是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，默默地看著她。

一開始，她誤會了他的心思，後來，她又無視了他的情誼。她以為這事情已經畫上句號，現在看來情況卻又和她想的完全不同，這位先生居然還這樣看著她。

這可真是讓人又羞又氣。羞，是因為凱瑟琳再冷靜自持，一位如此優秀的紳士的垂青都會讓她有些自得，更多是羞澀。氣，是凱瑟琳怎麽都想不明白，如果他不是決意和她劃清界限，那他為什麽會突然離開？他都已經不告而別了，現在這樣又是什麽意思，他隨便撩撥，卻會令別人徒增煩惱。

凱瑟琳轉過身，不願讓達西看到她的神情。但她沒想到，她和達西之間的一舉一動，全被加德納舅媽看在眼裏。

後者本來沒打算說出來的，若不是年輕先生的眼神實在太灼熱，又一直不肯換個別的人或事物看，盯凱瑟琳盯得她這個被順帶的人都有些想走得遠遠的，好讓他專心欣賞，她也不會出言指出。

“舅媽，我不知道有誰看我，即便是有，也與我無關。”凱瑟琳半羞半怒地說道。加德納舅媽立即轉移話題，不再說這件事。

約二十分鐘後，現場的樂隊架起了樂器。凱瑟琳一直背對著大廳，沒有註意到其他人已經開始尋找自己的舞伴，準備起舞。直到威拉德走到她面前，她才反應過來，他們舞會即將正式開始。

威拉德站在她的身邊，向她伸出手臂：“走吧，凱瑟琳小姐。”

凱瑟琳輕輕擡起手，挽起他的手臂。她轉過身，發現整個舞廳幾乎一大半的人都在看著他們。她本是輕搭在威拉德手臂的手指下意識地用力，雖然她馬上撤了力，但威拉德還是感受到她的緊張。

威拉德微微側過頭，嘴唇貼近凱瑟琳的耳朵，語氣如戀人間的低語，細密而充滿溫情：“不用害怕。”

他隱下了後面的話。但他已經確信，在不遠的一天，他會把它們說出。

不用害怕。我的小姐，有我在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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